[ 黃春芳 ]——(2012-10-9) / 已閱11603次
【內容摘要】司法實踐中對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組織”行為認定存在一定的分歧,該行為應當是犯罪集團或團伙為了實現(xiàn)牟利及其它特定目的,有分工有協(xié)作地領導、策劃、指揮以及幫助他人非法偷越國(邊)境的行為,或者是幫助“蛇頭”拉攏、引誘、介紹偷越者的行為,對于社會危害性不大的一般幫助行為,不宜歸入此列。
一、基本案情
2010年8月26日,被告人陸某打電話給被告人阮某(越南人),叫其找一些越南人來中國務工。次日上午,阮某從越南境內帶著16名無合法入境證件的越南籍民工經(jīng)由某市中越邊界的便道進入中國境內,隨后由陸某帶領前往該市區(qū)某工地,途中被公安人員當場查獲。
二、分歧及爭議焦點
(一)第一種意見
陸某、阮某二人的行為構成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
本案中,被告人陸某和阮某相互通謀,以介紹工作為由,經(jīng)過多方動員和廣泛宣傳,拉攏、引誘、介紹多名越南人,并領導、策劃、指揮這些越南人在無合法入境證件、未經(jīng)邊境檢查的情況下從便道偷越我國邊境進入我國境內,從中獲取所謂的“中介費”。非法入境的越南人不僅非法占用我國的就業(yè)機會,而且由于沒有經(jīng)過我國有關政府部門的登記,相關部門無法對其進行管理,必將為社會治安帶來不穩(wěn)定因素。因此,陸某、阮某二人的行為違反了我國的出入境管理規(guī)定,妨害了國(邊)境管理秩序,具有巨大的社會危險性,構成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
(二)第二種意見
陸某、阮某的行為不構成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
首先,陸某、阮某的行為只是介紹務工,從中獲取中介費,而非幫助他人偷渡牟利的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的犯罪行為。其次,越南邊民入境務工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被告人的行為只是違反國(邊)境管理制度的一般違法行為,情節(jié)顯著輕微;再次,本罪的主要目的是打擊“蛇頭”即組織者,如果對本案中的兩被告人入罪,則要判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這樣的刑期對于他們輕微的社會危害性而言無疑是過重的,不符合罪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因此不應以犯罪論處。
(三)爭議焦點
經(jīng)過對兩種不同意見進行分析可以看出,本案中兩被告人的行為是否屬于“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以及兩被告人的行為是否具有應受刑法處罰的社會危害性,是認定本案是否構成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的關鍵。
三、評析意見
(一)對“組織”行為的學理解釋
法學理論界對于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的概念,存在著三種不同意見,對主要分歧就是對“組織”一詞的理解。第一種觀點用“非法組織”解釋“組織”一詞,不但犯了同義反復定義的邏輯錯誤,對司法實務中的判斷也沒有任何幫助。第二種觀點采用列舉法對“組織”一詞進行說明,即鼓動、策劃、拉攏、聯(lián)絡他人偷越國(邊)境或者為偷越國(邊)境制定計劃,確定偷渡地點、人員、方式的行為。此解釋雖然對實務判斷具有實際意義,但由于列舉法本身的局限,不能窮盡所有“組織”行為,不能將“組織”一詞的內涵全面揭示出來,從而有失片面。第三種觀點采用列舉式與概括式相結合的定義方法對“組織”一詞進行了解釋,即采取鼓動、策劃、拉攏、聯(lián)絡他人等方式偷越國(邊)境或者為偷越國(邊)境制定計劃,確定偷越時間、地點、人員、方式等的行為。這一解釋彌補了第二種觀點的不足,清楚、完整地揭示了“組織”一詞的內涵,相對準確、合理。
(二)司法實踐中對“組織”行為認定的分歧
學理上對“組織”行為的解釋并不難理解,但在實踐中要判斷一行為是否屬于刑法意義上該受本罪處罰的“組織”行為,仍存在以下幾個需要明確的問題:
1.日常的詢問、聯(lián)絡與本罪中所指的“鼓動、拉攏、聯(lián)絡”是否有區(qū)別,達到何種程度、或有何具體表現(xiàn)的行為才能認定為本罪中“鼓動、拉攏、聯(lián)絡”?本案中,阮某召集越南務工人員的方式有兩種,一是打電話委托他人幫忙找人,二是見到認識的人就問對方是否想去中國修路。除外,還有6個人是聽到消息之后自己找到阮某要求一起去中國打工,前后不過一天時間。這種行為能否直接認定為是“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呢?持非罪意見的觀點則認為,阮某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介紹一個工作的機會,并沒有刻意夸大、欺騙以拉攏、引誘他人偷越國境,而且阮某是針對有到中國務工意愿的人員公開進行詢問,并不是對無務工意愿的人員進行引誘、拉攏的秘密行為。這只是一個在邊境地區(qū)日常的聯(lián)絡行為。
2.如果偷越國(邊)境者不需要別人提供任何幫助便能夠完全獨立地完成非法入境行為,在此情形下“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是否仍然成立?眾所周知,由于邊境小路錯綜復雜,不可能做到每條小路都有邊防檢查人員把守。邊境管理區(qū)內的邊民不經(jīng)過任何邊檢手續(xù)直接從便道越境相互往來、通婚、從事貿易等活動已經(jīng)成為當?shù)氐牧晳T,司法實踐中對于這類行為也認為是情節(jié)顯著輕微,不作為偷越國(邊)境的犯罪行為處理。本案中如果阮某等17名越南人相約在中國的某一地方匯合,由各自在不同時間通過不同小道到達在中國的匯合地,是否能認定為“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而本案中的真實情況與上述假設并無本質區(qū)別,即阮某一行人雖然是一群人同時通過同一小道非法入境,但入境的過程完全是由每個人獨立完成。再舉一個例子,中越邊民相互通婚是法律允許并且在實踐中是常有的事,如果兩地邊民在中國舉辦婚禮,受邀請的越南親朋好友相約一起赴宴,以不經(jīng)過任何邊檢手續(xù)直接從便道越境的方式進入我國境內,這一行為與本案是沒有區(qū)別的,難道對婚禮邀請者也要以“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論處?實際上,當?shù)剡吤裢耆梢酝ㄟ^正常的通關手續(xù)進入中國,只是圖省事而抄小道進來,這樣的行為對邊境管理制度的妨害以及社會危害性都不大,如果對這類行為都入罪的話,刑法的打擊面是否過大?
3.不是基于幫助他人偷越國(邊)境獲取利益而是基于介紹工作獲取中介費的行為是否能認定為“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一般來說,偷越國(邊)境的組織者具有通過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而牟利的目的,但是本案中的陸某和阮某只是希望通過介紹越南務工人員到中國務工得到合理的中介費,并不是基于幫助越南務工人員偷越國(邊)境而獲得非法利益,兩者的性質有本質的區(qū)別。在這樣的目的支配下的行為,性質能否認定為“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
4.將社會危害性不大甚至對邊境地區(qū)經(jīng)濟建設有一定促進作用的集中越境行為,認定為“組織偷越國(邊)境罪”而科以重刑,社會效果是否欠佳?例如,廣西崇左市轄區(qū)內大部分農(nóng)村青壯年勞動力外出打工,或不愿干粗重活,越南務工人員填補了當?shù)貏趧恿Φ目杖?保證了該市農(nóng)業(yè)以及其他產(chǎn)業(yè)的順利發(fā)展。目前,崇左市不少地方的農(nóng)民或農(nóng)業(yè)承包經(jīng)營者雇傭越南勞動力種砍甘蔗,邊境貿易點存在大量的越南搬運工,還有許多越南工匠從事木料加工、建筑等工作,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越南邊民通過邊境小道非法入境進來的。雖然這些越南務工人員違反邊境管理制度非法入境,但其中大部分人能夠遵紀守法,靠誠實勞動獲取報酬,只要國內有關部門監(jiān)管得當,不但沒有社會危害性,還能對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起到促進作用。因此,如果對這樣的非法入境務工行為打擊面過廣,將在一定程度上對邊境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影響,帶來一定的負面社會效果。
(三)“組織”行為認定的標準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有必要對何種行為才是“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中的“組織”行為進行全面梳理,以便在罪與非罪的問題上作出正確的判斷。
1.屬于有關司法解釋中規(guī)定的“組織”行為。200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組織、運送他人偷越國(邊)境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2002年《解釋》”)規(guī)定:“領導、策劃、指揮他人偷越國(邊)境或者在首要分子指揮下,實施拉攏、引誘、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等行為的,屬于刑法第三百一十八條規(guī)定的‘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從這一規(guī)定上看本罪中的“組織”行為應當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領導、策劃、指揮他人偷越國(邊)境的行為,這是司法實踐中最為典型的“組織”行為;第二個層次是實施第一個層次的行為之外的其他人員,在首要分子指揮下實施的拉攏、引誘、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的行為。該解釋對“組織”行為范圍進行了限定,“領導、策劃、指揮”是關鍵,一般表現(xiàn)為煽動、串連、策劃、聯(lián)絡他人偷越國(邊)境以及為他人偷越國(邊)境進行準備、制造條件的行為。 例如出謀劃策、擬定具體行動計劃、確定時間、路線、指示地點、安排交通運輸工具等。實踐中實施者通常運用夸大、欺騙、游說等手段使他人產(chǎn)生要非法入境的想法,或者產(chǎn)生接受組織者的安排實現(xiàn)非法入境的目的;整個實施過程有預謀、有組織、有分工。
2.“組織”的內容是非法偷越國(邊)境。也就是說組織者實施的是如何使不符合出入境條件的人能夠非法出入國(邊)境的行為,而偷越者成功出入境后做什么在所不問。一般而言,被組織者憑自己的力量不能實現(xiàn)偷越行為,因此愿意花大價錢聽從組織者的安排,在他們的幫助下達到偷越國(邊)境的目的。組織者通常形成專業(yè)造假流水線,給被組織者提供偽造、變造的出入境證件在設關處越境,或者帶領被組織者在不設關處秘密越境,甚至為躲避風險帶領被組織者不按常規(guī)路線而是刻意繞遠道等方式實現(xiàn)偷越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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